一
那年,她暗恋他。
暗恋是什么?是一枚太青涩的果,是挂在枝头上摘不下来的红叶,是你只能闻到味道而不能得到的一块香香的烤红薯。
因为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。
那年的聂荷,是一个灰姑娘,或者说是丑小鸭,很多男生会叫错她的名字,她只有一米五九,还黑,学习成绩一般,所有的都一般。
但聂荷偏偏喜欢学校里最帅的男生,学习最好,在老师和女生眼中人气指数最高的男生。
她喜欢在黄昏的时候趴在窗口看他踢足球,他穿一件蓝色的球衣,双腿修长,有很发达的肌肉,一米八二的藤远,是比现在流行的道明寺还要英俊的。
她还喜欢跟在他后面,看着他怎么走路,背着书包晃来晃去,他哪天理了发,他哪天感冒了聂荷一清二楚,他进教室的时候,她会数着他的脚步,如果正常的话,他走十三步到他的位子。
他喜欢把桌子擦干净再坐下,他喜欢用海飞丝,头发里有淡淡的薄荷香。
那次学校运动会,他跑三千米,最后竟然跌倒,聂荷惊叫,用手捂住嘴,高中三年,那是唯一的失态。
毕业时,她请他写毕业留言,藤远给她写的和其他同学并无两样,全是祝前程似锦。直到最后,她和他没有说过太多的话,倒是常常看他在阳光下和漂亮的女生聊天,还有一次,看到他带着学校里最好看的女生去看电影。
聂荷想,这场暗恋,注定是她一个人的事情。
即使她后来长高了变漂亮了,即使她读了研究生嫁了一个清华的博士,这场暗恋始终是她心里的痼疾,什么时候想起都是心疼。
为了藤远,她记过好多年的日记,在嫁给自己老公的前夜,她一把火烧了,只留下了他的一张照片,是她偷来的,从别的男生哪里偷来的他的一张黑白照片。二寸的黑白片,像极了三浦友和。如果有初吻,那么也应该是属于藤远的吧?十八岁的夜晚,聂荷曾经把自己的吻印在那张黑白照片上。
所以,在听到了高中同学要聚会时,聂荷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时,藤远会不会来?他变成了什么样?当下就脸红了,心跳很是加速。她在沙发上发了半天呆,想着那千里之外的人,正在一个公安局做刑警,而她却是北京一家法国公司的白领,他们早就不在一条轨道上了,可她却还是不能忘记他,临回老家之前,她第一件事是把那张黑白的二寸照片带上,第二件事是去燕莎为自己选了三件新衣服,虽然花了她一万多,可她还是觉得于这次见面来说,多少衣服也不能表达她的心情,虽然她三十岁了,可因为保养得好没生过孩子,她看起来和二十五六岁差不了多少,再加上多年文化底蕴的沁洇,聂荷是有把握成为这次聚会的公主的。
她新做了一下头发,把大卷发拉直,回到清汤挂面,这样看起来更接近于那个年代,不过却是离子烫,比那个年代更垂更顺。
她闪亮登场的时候,的确把同学们吓了一跳,很多人没有认出她来,但她一眼看到的人只有藤远。
二
很多人为她的到来鼓起了掌,她是自驾车来的,一辆不错的本田飞度,红色,加上明艳的她,真是香车美女。
而她的气质和落落大方让男生艳羡女生嫉妒,毕业十二年,这是第一次聚会,她出落成天鹅,而很多当年的天鹅变成了麻雀。
这就是时光的力量。
她眼中的藤远穿了一身警服,黑色,很精神,依稀还是旧时样子,只不过胖了,高大了。
见到他的一瞬间,她又开始扑扑心跳,真没出息,她骂自己,哪里像三十岁的女人?
在大家喝多了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说话时,他突然来到她的身边。
来,他说,我们喝一杯吧,聂荷。
在她记忆中,他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,当时她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,好像空气中漂散着合欢花的清香,是的,那年她暗恋他的时候,院子里有很多的合欢花,她曾无数次把花夹在了日记本中,那日记本中,藤远的名字和花一样多。
那天他们喝的宁夏红。宁夏红,多美丽的名字啊,她举起酒杯,一饮而尽,再然后,她又倒满了一杯,他看着她,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出色这么美丽?!
不可以吗?她说,就算为了谁。
为了谁?他逼问着。
她冲口而出,为了你!
他笑了,露出坏男人才有的笑容和表情,我一直以为你和那些女生不一样,不会轻易说喜欢谁,原来你也一样。
她明白,他是被女人宠爱坏了男子,多少女人说过喜欢他啊。只有她坚持着,但她却是最爱他的,甚至他娶的妻子在哪里上班孩子多大她全知道,这又能改变什么?他们始终是隔岸的人。
乱哄哄中有人唱歌,全是他们那个年代的老歌,同桌的你,睡在我上铺的兄弟,他忽然拉起她的手,走,我带你去兜风。
她喝多了,被他席卷着下楼,她可以拒绝的,但心里全是狂喜。如果十二年前,他说带她走,她宁愿天涯海角跟他去流浪,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,而不是现在稳妥的女子,有一个稳妥的婚姻,过着稳妥的日子。
是的,她不是。她是愿意为爱情疯狂为爱情燃烧的女人,可他没有给她燃烧的机会。
他把她带到了野外,天上的星星很多,田野里有泥土的芬芳和小虫子的叫声,他趴在她的耳朵边问她:真的暗恋过我?有多么爱?
她忽然就哭了,这一哭,如洪水狂泄。从见他第一天开始说起,那件蓝色的球衣,那三千米时的跌倒,还有黑白的二寸照片……甚至有些事情他都不记得了,但她却还记着,那关乎两个人的青春。
她还说起了他读的警察学院,说二十二岁那年曾经去过,在放了假之后,她在云南的那个警察学院门前呆了好长时间,最后却是转过头走了。
她一边哭一边说着,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,突然,她的嘴被吻住,她和他倒在汽车喇叭上,一阵乱响,他们吻在一起,他吻她的眼泪,一滴又一滴。
是的,她已经乱了方寸,如两条冬眠的蛇清醒了一样,他们纠缠在了一起。
直到她的电话响起来,是她的老公,老公问,少喝酒,开车注意。
他的电话也响了,是他的妻,他说,好着呢,跟许兵在一起呢,几个哥们玩得特别疯,你先睡,我一会儿回去,宝贝。
她听着他和他的妻那么亲热的说着话,再想自己接的电话,只觉得刚才的一幕不过是电影的一个片断,其实,在播出时完全可以不要的。
三
回来后她心潮起伏了好久,不知以后是和他联系好还是不联系好。
她的心里,依然放不下他。
一个月后,他接到她的电话,要来北京出差。
她又慌了,还是买衣服做头发,幸亏老公去美国考察,否则,真要被看出了端倪的。
去宾馆的时候,她在车上照了好几次镜子,心咚咚地跳,车上买了他爱吃的红桔,他上次聚会说爱吃红桔的,只一句她就记住了,她想,她真是欠他的。
打开宾馆的门的刹那她就被抱住了,然后是扑上来的他,不,勿宁说是兽吧,不似上次的温柔,他好像要辗碎她一样,把她新裙子压皱了,她的新发型也乱了,她整个就慌了,但心里还是明白的,慌,而且惊喜。
事完之后他把搂在怀里说,说那次聚会之后她成了很多男生心中的梦中情人,他还说,早知她这么出色,怎么会轻易让她嫁了别人。
她听了很受用,但却也有点点心酸和委屈,哼,从前干什么去了?看到她出色才爱才动了念头?即使这样,她亦是认了,谁让她暗恋他十二年。
接着他说,聂荷,你得帮我个忙。
她一惊,刚刚的温存好像只是个电影的序曲,原来正文还在后面。他说,我太太要来北京考研究生,你看看你和那个学校的导师熟悉,你得帮帮她,她们单位对职称要求很严格的,如果实在不行,花点钱也行,你先帮忙垫上,我会还你的。
他还想接着说,她打断了他开始穿衣服,他没完没了,继续说自己的事,说现在北京的买卖好做,替他想着点,她都开上了车了,他还是一个小警察……如果合适,他们可以合伙,四六分,他六她四。
掏出口红,她的手有些颤抖,对着镜子涂上口红以后,她背上包说,我还有点事,公司里忙,你太太的事,我会尽力,你发财的事,我可能帮不上忙。
下电梯的时候她觉得混身散了架了一样,如果不是对面有一个男人,她恐怕会蹲在电梯里放声大哭的。
开着自己那辆本田往家走的时候,她打开了音响,把音乐放到了最大,是现在特别流行的一支曲子《两只蝴蝶》:我和你缠缠绵绵双双飞,飞到红尘永相随……她笑了,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,这种歌曲也出来骗人?李碧华说得好,我们以为的爱情总是梁祝中的蝴蝶,其实也许是两只虫子或苍蝇。
她的眼前一片模糊,在贴身的内兜里,她掏出那张黑白的二寸照片,撕掉,然后扔到了风中。
来源:爱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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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
20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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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6
-
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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