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我与阮小渔是死缠烂打的多年好友,有传闻说我们是同性恋,阮小渔总是很邪恶的笑容问我,你说是吗蓝颜?
那时我会反问她,你呢?
她涂着手指甲嘻嘻笑:我觉得,我还是更喜欢男人。
我也是。我冷静而恬淡地说。骆宝亮是我喜欢的男子,高大的身影,可以把小巧的我裹进去,何况,他在美国读了博士回来,对待我深情似水。
我和骆宝亮相爱的时候,阮小渔恰恰去了南方,三个月之后她回来,发现我已经被一个男子爱得天翻地覆。
我,蓝颜,在阮小渔看来是温良的女子,不如她惊艳,不如她媚态,但我事事比她如意,她常常抱怨老天捉弄人,凭什么我的工作比她好,找的男人比她好?
记得一次,她和骆宝亮吵嘴,谁也不服谁,我说好了好了,都是我最爱的人,千万不要两败俱伤。
那天骆宝亮气得不行,嘱咐我与这样的小女子一刀两断,我说不,我们从十六岁就在一起,她只是任性,并无其它太多缺点,何况,一起走过的日子太多,我病了,是她拿药给我吃,我住院,是她跑前跑后,我们的衣服一起穿,饭一起吃,大学四年,几乎朝夕相处。
阮小渔说同样的话,她说骆宝亮的坏话,这样小心眼男子,扔了他吧,我再寻好的给你。
我也回绝她,说她不懂骆宝亮的好处,骆宝亮是个体贴而细致的男子,居然买香水与卫生棉给我,还能煲一手好汤,这样的男子我不要,是不是弱智?
他们见了仍旧吵,我已经习惯了,半年过去,倒也相安无事了。但我出了事故,春天的上午,我出门上班,被一辆白色的本田车撞倒,醒来后,我患了失忆症,医生说是选择性失忆,我想记得的东西就记得,不想记得的东西就不记得。
我记得骆宝亮,却不记得阮小渔。
二
我常常指着阮小渔问骆宝亮,她是谁?
骆宝亮就解释,她是你从前的好友啊,她叫阮小渔。
不,我说我不认识她。
他们就很着急,你怎么会不认识呢?我笑容如花,平静安详,我看过去的一些极老的小说,梁实秋的,林语堂的,我说我自己是陆小曼,说骆宝亮是徐志摩,我说,我要与你缠绵到死。
阳台的常春藤就那样缠缠绕绕,我希望可以忘掉今生的事情,阮小渔和骆宝亮每天在我的屋子里转来转去,骆宝亮委托阮小渔照顾我,给我药吃,他要去公司,然后带回吃的玩的给我们。
他回来的时候,我总是小孩子一样跑过去,让他抱着我再上楼,我看到,阮小渔的眼睛里游离着一种痛苦的表情。
我单纯地问,骆宝亮,你抱我她为什么不高兴?
我还说,我不想看到她,她穿了和我一样的衣服。是的,骆宝亮总是买两件同样的衣服,她买了宝姿的黑裙子给我们,我执意要白色的,我说,我最讨厌黑色,那是种非常压抑的颜色,让我想到恐怖的事情。
阮小渔每天伺候我吃药,她总是看着我自言自语,蓝颜,你什么时候可以好起来?到你好起来,我们就好好摊牌吧,你这个样子,就是折磨我啊。
我不懂她说的话。
她做的饭,我常常说难吃,然后执意让骆宝亮倒掉,我要吃骆宝亮做的饭,我说,骆宝亮,你上哪找的这么坏的保姆啊,快让她走。
阮小渔就坐在沙发上哭,骆宝亮去哄她,她越哭他越哄,我站在旁边冷冷地笑,然后跑到卫生间拿来热水瓶,我把热水瓶摔在他们脚下。
粉身碎骨的下场谁都看得到。
他们的眼神常常会纠缠在一起,我低头吃饭,我选择忘记。
有时,我甚至会叫错骆宝亮的名字。
终于有一天,我全部忘记了他们。
三
他们争吵了起来,我傻傻地看着他们,骆宝亮说,你怎么可以这样?你怎么能给她吃这种药?这种药是越吃越傻,而且会吃成神经病!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啊。
阮小渔争辩着,我没有,真的没有。
小人。骆宝亮骂着她,我总以为你是善良的,没想到你为自己的爱情不择手段,我们算是什么人?
开始他们还避讳着我,后来就当着我的面吵起来。
我总是呆呆地问他们,你们在做什么?
那时的我,一天要吃一大把药,红的白的绿的小药片,我对骆宝亮笑嘻嘻地说,我喜欢这些颜色,真好看。
骆宝亮把我抱在怀里哭了,他说,是我害了你。
我缠住他的颈,如婴儿一样单纯的眼神看着他,他的眼里忽然有泪,蓝颜,我们结婚吧。
什么是结婚?
我依然问着,他抱紧我,有热热的眼泪滑进我的颈项,我的头发又黑又密,虽然这样,还是被打湿了。
他带我去照婚纱,我如婴儿一样天使的脸,微笑,永远是一种姿态,并且总是问,我们为什么要照相,你是谁?摄影师“吃吃”地笑,在旁边提着婚纱的阮小渔一脸痛苦,我问,为什么她总在我的身边,让她走好不好?
阮小渔跪在我面前,蓝颜,你记得我们十六岁一起去青海湖玩吗,记得回来后写了检查吗,那些检查全是你替我写的!你记得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吗?你记得我喜欢吃你做的炸酱面吗?你记得有男生追你我总是吃醋吗?
我摇摇头,她绝望地趴在我的盖上,忽然掩面痛哭。
三天后,阮小渔从我的视线里失踪。
我问骆宝亮,那个保姆呢?
骆宝亮说,她回了老家,做了一名中学教师。
他说话很游离,眼神不再看我,我笑嘻嘻地说,你是不是爱上那个保姆了?他惊慌地扭过头,没有没有。
五一的时候,我们结婚了。
婚礼上,当我看到很多旧人时,我惊叫着,然后晕倒,醒来后我叫着骆宝亮的名字说,亲爱的,我们这是在哪里?
我醒了,记起曾经的一切。
一年后,我生了一个女孩子,与骆宝亮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,对于失忆那段日子,谁也不再提。
四
那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。
那个春天的黄昏,我去偷偷找骆宝亮,想给他一个惊喜,本来说好他下班来接我,然后去马克西姆吃西餐的。
但我走到他办公室门口,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那是我听了十年的一个娇嫩的声音,她正撒娇着:跟我去逛商场嘛,你说过的啊,你说,到底是爱我还是爱她?
他答,都爱。你们是两朵颜色不同的花,一个美艳,一个素净,真的都爱。
不可以,阮小渔撒娇说,我只要你爱我一个。
透过开着的那点门缝,我看到骆宝亮坐到大班椅上,而阮小渔坐在他的腿上,那是一个特别勾引男人的动作,我愣愣地看着他们,转眼离去。
那时的心,一点点碎裂着,我听得到心的碎裂,很响,轰轰隆隆的,后来,我终于知道,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就是心碎。
我明白他们,都是那种野性的人,如果我吵我闹,只能激起他们的斗志,只能让他们粘得更牢,换言之,三个人的爱情,最先退场的只有我。
我下楼,站在楼下给骆宝亮打电话,声音第一次婀娜动听:亲爱的,我三十分钟后来找你,我们吃了饭然后去后海玩吧,我知道那里的游船真的不错。
那天晚上,我表现良好,不停地给骆宝亮夹菜,牛排太嫩了,三分熟,有点鲜血淋漓,可我知道,接下来的戏,会比这三分熟的牛排更加鲜血淋漓。
五
我找了不错的朋友帮忙,请他找人开车撞我,只要轻轻撞到我就行,然后我会自己倒下,不会找他任何事情,他可以驾车逃跑掉。
我给了他不菲的报酬,这是个技术活,要撞倒,还不能撞坏。
那天,我被送进了医院,醒来后,我就选择性失忆了,医生说,出了车祸的人这样很正常。
我认识骆宝亮,不再认识阮小渔。
他们照顾我,阮小渔和从前一样喂我药。那药,是我自己买来的,我故意让骆宝亮看到,那是足以让人致疯的一种药,我没有疯,我要骆宝亮把阮小渔逼疯。
因为吃到嘴里的药我会很快吐出去,这是小时候我看《追捕》那个电影学来的。
我让骆宝亮恨阮小渔,让他怜爱我,我不能没有这个男人,他的一举一动,他的所有都让我喜欢,纵然他花心,纵然他爱了两种花。
一切是我自导自演,阮小渔是冤枉的。她至今搞不清,那些药片是哪里来的,她怀疑过我,问我是不是在演戏?那时我就真的给她唱戏,在一起十年,她什么都知道我,唯一不知道我会唱戏,我会唱昆曲《牡丹亭》,会唱京剧,程派的《春闺梦》。我没有告诉过她,我妈是个戏子,年轻时和人私奔了,那是一件耻辱的事情,但有一天我和我妈一样,对待爱情的态度不遗余力。
我就那样唱着,那样迷离的眼神,那样痴情的样子,她叹了一口气说:你这个样子,让我心疼,唉。
她是在我结婚之前走的,走之前,她过来与我告别,我们静静对视,我的眼睛如婴儿一样,她说,蓝颜,无论你是真是假,我又输了,我所有一切,都输给了你。
我没有笑没有哭,不动声色看着她,我的手里,织着一件小孩子的衣服,嫩黄的颜色,我问她,阮小渔,你说我的宝贝穿这个颜色好不好看?你说我会生个男孩儿还是女孩?
她走了,下楼的高跟鞋一下下撞碎了我的心,我知道因为爱情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,她和我,从十六岁那样就注定了劫难,我们喜欢的东西总是这样类似,甚至于男人,所以,必然有一个人要受伤。
在窗边,我看着她变得瘦削的身影渐行渐远,我蒙住脸,哭了。
我希望她幸福。
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