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 晓真 26岁 公司职员

　　关键词：1、一旁的丈夫大约觉得自己在家人面前失了面子，像要同我拼命一般地冲过来对着我重重地打了一记。

　　2、我每隔三两天回去看一次孩子，工作忙了，就只能一个星期回去一次。孩子们越来越可爱，却只认我婆婆，与我生分了。

　　晓真穿着灰色的职业装，显得干练而独立。她用上海话同我交流，夹杂着一点点家乡的口音。看得出她是很努力地在融入这个城市。

　　在婆家丈夫打了我

　　我是一个很自立，也很坚强的女人，从学校毕业后就一个人来上海闯荡。这些年在上海，我做过房产公司的职员，化妆品公司的销售，经历过独自生活的艰辛和职业生涯的大起大落。我发现个人的力量是那么微小，当整个行业不景气的时候，我再努力也是徒劳。闯荡了这么多年，我感到好累好疲惫。

　　他，是热心的朋友给我介绍的，上海人，大学毕业，看起来斯文、老实，还有一点点羞涩，是一望而知的“好孩子”。恋爱的时候，他对我很依顺，让我觉得上海男人果真名不虚传，对女人真的很体贴、很尊重。至于他对我的感受，在婚后有朋友告诉我，他们曾经问他为什么选择一个外地女孩做女朋友？他回说：“外地人有什么关系，经济独立，人够聪敏就可以啦。”当时，他在一家小公司工作，工资还没有我高。但我并不是一个看重金钱的人，只觉得同他在一起心里会比较踏实，两个人一起努力比一个人有奔头。

　　恋爱不久，我们就同居了。半年之后，我发现自己怀孕了。当时正处于职业生涯的低潮，觉得不如结婚吧，结了婚反正也是要生孩子的。做了这个决定之后，他带我去了他家。他的家在上海近郊，是农家的二层楼房。对于我来说，那是漂泊多年之后一个温暖的所在。他们家父母长辈一大家子，他父亲弄了一大桌菜，还不停地给我夹菜，让我感觉心头热乎乎的。母亲不怎么说话，只是毫无表情地打量我几眼，没有亲近感，但也没有表示出什么反感。当时只觉得婆婆大约是个内向的人吧，我这个人很好强很自信，觉得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赢得这一家人的喜爱，何况，我们已经有了孩子。

　　本来我们想自己买房子过两人世界的生活，可婆婆说家里有现成的房子，何必多事呢。他们把家里的一个房间粗粗装修了一下，就算做了我们的新房。没有大肆地操办婚礼，也没有穿礼服、戒指，我就走进了这个家。辞掉了工作，我在家等待着宝宝诞生。渐渐地，我开始看到了这个家的真实面目。全家人惟一感兴趣的事情，就是打麻将和看电视，凑起四个人来就开一桌，一边还开着电视机。婆婆对我说话的时候，常常一开口就是“你们乡下人”，她口口声声称“阿拉上海人”，但这个家离真正的上海市中心足足有两个小时的车程。这家“上海人”连洗衣机都不舍得用，婆婆洗衣服是都用巷口的井水。一家人谁都可以随便进出我们的房间。我这上海婆婆也根本没有什么大城市人的好习惯，家里的东西乱摆乱放，就连她自己的女性用品也随手放在桌子上。

　　从我在家待产开始，丈夫也辞去了工作，说是可以在家里陪我。而事实上，他在家里不是睡懒觉，就是上网打游戏，整个人懒洋洋的，对我的态度也开始发生了变化。有一天，我让他出去买点东西。他买回来向我报账的时候，怎么也算不清钱。我随口说了一句：“你怎么那么笨呀。”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，我也常常这么说他。他听了总是笑笑说：“不笨为什么找你呢？”要么就回我说：“家里有一个聪明人就够了。”那天，婆婆正好在旁边，她立刻气咻咻地反击我：“我儿子笨，笨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？！”一旁的丈夫大约觉得在家人面前失了面子，就像要同我拼命一般冲过来，对着我重重地打了一记。要知道，这时候我离预产期只有两个星期了！那件事情直到现在，我想起来还觉得非常酸楚。

        噩梦般的月子生活

　　现在回想，从搬进婆家那天起，我的婚姻就已经完了。

　　我生了一对双胞胎，孩子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，可这欢乐仿佛与我无关。丈夫虽然升格做了父亲，但从孩子出生他就没有抱过他们，对我的关心也近乎零。至于事业上的追求几乎也已经没有了。动不动就是“这个家又不缺吃少穿的，我挣的那几个钱能够派什么用场，我不着急，你急什么？”还说什么“将来我们上海人如果要找工作的话，起薪就是一万元，你不是上海人就这点不合算。不过，我们的孩子已经是上海小孩啦，这点你总算没吃亏，该好好谢谢我这个老公才是。”

　　坐月子的那一个月，回想起来就像是一场噩梦。我爱吃的东西婆婆不给做，家乡的母亲邮寄给我的一些滋养品，我从来没有拿到过。母亲来电话问起，我才晓得有这回事情。我问婆婆我娘家寄来的东西，婆婆说：“你们那种地方会有什么好东西寄来？不卫生，不可以吃的，我送人了。”她觉得不卫生为什么还送人呢？我是一个人，我有我的尊严，她凭什么这样扼杀来自我家人的关心呢？！但她是长辈，碍于一个做晚辈的对长者的尊重，这些话我都没有说。

　　本来，那是一个需要休息和静养的阶段。但家里成天有无所事事的亲戚们来探访。那些人连门也不敲就直接到我房间里来看孩子。一群人把看孩子当成了一次最佳娱乐，坐在沙发或者我的床沿上，说着话看着电视磕着瓜子，等孩子醒来就逗孩子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。玩够了，聊够了，留下一堆瓜子壳和兴奋得不肯睡觉的孩子们走了。他们还经常嘲笑我抱孩子的姿势不够正确，换尿布的手势不够到位。到了傍晚，丈夫和婆婆就会板着脸来说我：“怎么一个当妈的连孩子也不会抱啊？尿布也换不好！”婆婆的脸上带着刻薄和讥讽的神情。我气极道：“这是我第一次当妈妈呀，你们以为我从前就当过妈？！”可是，我的气愤和哀怨同丈夫无关，他在那个家里只是婆婆的儿子，作为妻子的我的痛苦他视而不见。

　　类似的事情，在月子里几乎天天发生。一个月里，没有关心、呵护，甚至可口的食物，有时候简直觉得自己是这家人雇佣来的生育机器。看到隔壁人家的媳妇也刚刚生了孩子，那家人把她当作宝贝一样地呵护着。有时候看到那个女人抱着孩子在对丈夫发嗲，我就鼻酸。为什么婆婆那么不把我当人？为什么丈夫到了他的家里就不再在乎我了？心情不好，奶水也少了。整日觉得心里堵得慌，疑惑自己得了忧郁症。

　　婆婆发现我的奶水退了，只冷冷地说了一句：“又不会带孩子，又没有奶水，还不去上班躺着干啥？”

　　我对未来充满茫然

　　就这样，孩子刚刚满月，我就开始找工作。身体和体形都没有复原，找好的工作也比较困难。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，地点离家又特别远。这个家，除了新生的孩子，其实对于我已经毫无留恋的地方了。我决定搬出去住。搬出去那天，丈夫显得有点伤感，却什么都没有说。在这个家里他是作不了主的。

　　从此我每隔三两天回去看一次孩子，工作忙了就只能一个星期回去一次。孩子们越来越可爱，却只认我婆婆，与我生分了。看着丈夫整日无所事事的样子，我真为孩子们的将来担心，在这样的家里，他们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志向与前途吧？

　　丈夫有时候会来我住的地方看我。两个人相处的时候，他倒也会有真情流露的时候。我忍不住问他：“你还爱我吗？你同我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孩子吧？”他坚决地说不是的。有时候，他也表示要搬出来同我一起住，重新找一份工作，靠自己的力量重新开始我们自己的生活。可是，这些表白和决心在他回去之后又成了空。

　　孩子转眼就满周岁了，家乡的母亲来电话问了我好多次孩子的情况，趁着长假，我想抱着宝宝回老家去让父母看看。刚提出来，婆婆就甩过来一句话：“回去做啥，那种地方是人呆的吗，连盐都没有吧。比阿拉上海起码要落后20年，还在上一个世纪里头打转。”

　　这样奚落的话听多了，我有时候连辩白的话也懒得说。

　　一个人下了班回到租来的房间里，心里会特别难受，辛苦了那么多年，结婚，有了孩子，我却依旧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。丈夫、儿子和婆家对于我有了却如同没有一个样。

　　最近一次我回婆家，发现当初结婚时候我带过去的有些东西，包括一些家电、衣物都不在原处了。问家里人那些东西哪里去了。婆婆说：“你又不在家里住，那些破烂放着也占地方，让我送人了。”我心里一气，真想回她：既然是破烂，怎么好拿去送人呢？！

　　痛定思痛，我向丈夫提出了离婚。我只要我的一个孩子和这几年我的精神损失费。丈夫也答应了，等临了又变卦。这样的“谈离婚”我们已经进行不下5次了。他一会儿说“看在孩子的份上”，一会儿又说：“我会改的，你等着瞧吧。”可是，我心里很清楚，丈夫是他母亲的孩子，只要婆婆在，他就不会有勇气违抗她。

　　现在，我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迷茫。我不知道今后的路怎么走。离婚，独自抚养孩子吧，许多好心的朋友都劝我说这条路太辛苦，而且，我还不一定争取得到孩子的抚养权。把孩子留给他们，我又实在是不甘心啊！难道我结一次婚就是为了给他们家生一次孩子吗？

　　白天在同事和客户眼里，我活泼而自信；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，我就觉得孤立无援。在上海，我其实有丈夫、孩子，也有家，可惜那些似乎都不属于我。想到自己的父母，他们是心疼我的，可又离我那么远。想到丈夫，即使真的脱离了婆婆与我一起过的话，以他的能力、眼界和志向，要过上理想的生活大概也会很困难。我将继续为柴米油盐和生存而烦恼，继续为生病、失业和人生的种种意外而担心。我常常想到很晚，无法入睡，但明天还得继续上班。有时候，我真希望自己是一个没有思维的人……我觉得我一定是病了，否则怎么会有这样多的烦恼啊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