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突然明白,有些感情你感觉到了,也到了必须该结束的时候了。况且感情是有对错的,这份感情根本没有资格在这世上存活……
妻子安是我大学同学,也是我惟一交过的女朋友。2001年,我们怀抱着彼此的爱情走进了婚姻殿堂。婚礼上我对安说:今生今世我绝不负你。结婚后,我们却因种种原因一直分居两地。2003年秋天,我回到故乡济南,父母年迈,需要我照顾,而我已近而立,也不想再漂泊了,我想买下房子然后把安接过来。
为此我曾多次在电话里和安商量,但安不想来,说自己在西安长这么大,习惯了。
回到济南后,我进了一家公司。那时公司还可以,但等换了一个女老总后,公司就走下坡路了。女老总是有家庭背景的人,她宁肯往公司倒贴钱也要在那个位子上硬撑着。我渐渐看不到希望,被外行领导的感觉让我越来越不甘心。终于我辞了职,我苦闷得很,找不到方向,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。而安相对于我可谓是工作稳定又有前途,说我没有压力那是撒谎。
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宁歌的。那天和朋友陈明他们打牌,三缺一,陈明就把宁歌叫了来,他们以前是同事。其实之前我就听说过她了,在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,偶尔也给杂志画插图。很深地爱过一个人,然而爱而不得。那天宁歌穿着白衣仔裤,二十七八岁的样子,但她眼神清澈,情感的挫折并没有改变她的个性和气质,在她的眼神里丝毫读不到半点忧郁。打完牌,赢的请客,宁歌坐我对面,她孩子一样地吃着东西,眼睛却一直笑笑地看着我,好像怕错过什么似的。
散了时,没料到她会主动向我要手机号码。她说杨树,我知道你的故事,陈明说你是个用情至深的人,我们是一路人哪。说着她主动伸出手来握住我的。稍后又说,你这么优秀,相信会有更大的舞台在等着你。
后来我们就开始通电话了。也许因为寂寞和无聊,言语之间我便渐渐多了些暧昧。宁歌不恼亦不拒,多是笑而不答。有一次我问她晚上有空吗?她想了想,说你是不是寂寞了?我夸她聪明。她就沉默了。
宁歌第一次去我住处时,我并没想一定能发生什么。我茫然而期待,我本不想给自己的出轨寻找借口,我依然记得婚礼上对安说的那句“我绝不负你”的话。然而,我和安分开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。宁歌进门后,一直不停地说话,看得出她在极力掩饰那份紧张。
好像事情到了这份上不发生是不可能的。当平息下来后,宁歌忽然像嘱咐孩子一样对我说:杨树,可不能从此就堕落了呀。越堕落越寂寞。若碰上坏女人,近身容易抽身难。我说你真的很关心我吗?她答非所问:你觉得对得起你妻子吗?这个问题让我为难,我闭上眼睛,我说现在的我不是真正的我,我的灵魂不在这儿。有时候男人的身体只是身体,在男人看来,只有精神上的背叛才是彻底的。而且如果不是我此时最彷徨,我们也不可能……当我睁开眼睛,我看见宁歌的脸色很难看,但她还是边笑边和我十指相扣。说其实相爱最好努力在一起,朝朝暮暮,青春是那么短暂,而相守是多么令人羡慕。我知道她是说我和安。那天临走时,宁歌长久地拥抱我,说她喜欢的其实是这种亲密温暖的感觉。
第二次来时,宁歌手里提了蔬菜和水果,还有绿豆和小米。她说上次来我见你这儿没有水果,还有,光喝水怎么行呢?一会儿我帮你熬稀饭喝好不好?虽这样说了,但她依旧老老实实地坐着,她好像怕自己进入某种角色会惹我生气似的。直到我在厨房里说,不是要帮我熬稀饭吗,怎么只说不干啊。宁歌这才欢呼着走进厨房。打火,添水,淘米,并告诉我放上绿豆十几分钟后再放小米,先用急火,后用慢火,熬出来的才有味道。我答应着,见她去择菜,我就帮她扎了围裙。那天黄昏,我那里第一次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。
不久,宁歌给我介绍了一家大公司的女总裁认识。我知道她是尽她最大的能力帮我。
宁歌很少打电话发短信给我。她说,我是自由身,但杨树你不是,我得为你着想。我敷衍地看了看她,夸她懂事。她也从不要求我们单独出去吃饭。这是我所期望的,我是自私的,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。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:杨树,今天是我生日,你能陪我去吃长寿面吗?我在马路上等她,她走过来,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给我戴上。吃饭时,她也尽量不说话,我明白她的意思。
我准备去的那家公司一直没有进展,事业受阻,男人的尊严也搁浅了。我总是叫宁歌去我那儿,因为我苦闷,我只是想有个人陪着我。宁歌是个聪明人,她并不多言。
安的电话常打来,但结果却总是两人在电话里大吵。距离产生美的同时,不知不觉中也添了太多的隔膜,也深知彼此思念着对方,但问题不能及时沟通,越堵越多,所以每一次通话倒成了爆发的突破口。
我终于和那家公司谈妥,去任主管一职。我的世界重新打开了一扇窗。
我再次忙起来。不久,安终于为了爱情辞掉工作投奔我而来。她说我要和你在一起。我非常感动,这是我祈盼的,但感动的同时心里却分明还有另一种隐隐的失落。我在去接安的路上,给宁歌发短信,想了半天,终于打上五个字:我妻子来了。半晌宁歌才回:哦。
安来了以后,我想把所有旧家具都换掉,尤其被褥床单枕头什么的。我爱的依然是安,我不允许上面有别人的气息。对安我充满了愧疚。但是当那天我真正做这件事的时候,我却突然犹豫了,那是宁歌惟一留下来的能够触摸的记忆。待我一转身,安已把床单揭起来泡到了水盆里,说多长时间没洗了呀。我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,我燃起一支烟去了阳台。
我和安经常吵架。安说真后悔来济南,来了也该马上回去,因为你不再像从前那样爱我疼我了。吵急了安就砸东西哭着嚷着离婚。我说离就离,谁怕谁啊。安就过来打我,我知道自己有错,也想去哄她,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。我只倔强地站着。秋天时,安怀孕了,怀孕后的安像变了一个人似的,她言语温柔体贴,笑容里好像都有种母性的光辉。晚上她腻在我的臂弯里,我抽烟,她就拿走,说为了咱们的孩子,把烟戒了吧。她还对我说对不起,以后再也不乱发脾气了。安的话深深感染了我,我把她拥在怀里,说我也有错。
已是好久没见宁歌,只偶尔听陈明说,宁歌的那家广告公司因为一个经济官司解散了。不过宁歌还好,她去了一家更大的广告公司做创意总监。我漫不经心地听着,我尽量装作和宁歌无关。后来渐渐不再赴陈明的约,因为我怕见宁歌。可几个月后在另一个朋友那里我还是见到了她。头发短了,眼神依然清澈,但她不看我,若四目不得不短暂相遇,眼神里也毫无内容,完全是陌生人的样子。我暗暗喜悦,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。
我是偶然间看到宁歌的博客的,里面大都是她设计的图案和她拍的照片。日出,浪花,大海,全部是黑白两色,有种怀旧的味道。并无任何文字说明。一页页翻下去,最后一页是一棵高大苍翠的白杨,叶子浓密,树干笔直,树下站着一个白衣黑裙的小女孩,仰着脸望向那棵白杨,旁边是一行字:杨树,对你,我一直是仰望的姿势。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,你是我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。
我发现自己的手在抖,我想起第一次时,宁歌说的那句话:有时身体离着感情不远,而感情离着爱情也不远。
我起身,对安说我下楼去买盒烟。说完我取了外套走下楼去。外面冷得叫人清醒。在街角,有对小情侣十指相扣地走过去,女孩明媚的笑容在路灯下一闪而过。我点上一支烟,整整一年的时间,我没有深情地拥抱过她一次,没有送生日礼物给她。在公共场合我始终离她三步之遥,因为她是自动送上门来的,她是心甘情愿的,只是一场艳遇,是道德之外的不被世人所允许的……总之理由多多。但后来其实有很多次,我曾经想过,好好陪她出去玩玩,哪怕陪她吃一次肯德基,坐在临窗的座位上,我知道那是她喜欢的,她一定会很开心,会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拉一下我的手,她一定想过,一定有很多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。而和安的那些吵架其实也不是没有原因的。我想打电话给宁歌,把这些说给她听,说我什么都明白了,我误会了她。我只想让她知道。她是个傻孩子,她什么都没有向我要。她和我陌生相对也是为了我。我去翻口袋,但结果却是我没有带手机。就在这时,我看见安向我跑来,风大且冷,她跑得有些趔趄,她喊杨树,你怎么还不回家呀?让我好担心呀。
我清醒过来,掐灭烟蒂,快速地向安跑去。因为我突然明白,有些感情你感觉到了,也到了必须该结束的时候了。况且感情是有对错的,这份感情根本没有资格在这世上存活。还有,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,他们需要我。
我能做的只能是在奔向安的那几秒钟里,心里泪落如雨。宁歌,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